近一陣子，有很多新聞炒得很熱，有D&G拍照事件，名店因處 理港人與內地人手法不同，被圍堵、被口誅、被筆伐；有內地 產婦湧港誔下「雙非」嬰兒，致使香港接待本地產婦的資源不 足，捍衛香港人權利之聲處處可見；風聞簡體字可能取代繁體 字，以普通話取代廣東話，開始有人起來保護本土文化；有外 傭居港權的爭議，可能引起釋法風波，又回到資源分配的問 題；更刺激的是，有內地教授在訪問中泛指「香港人是狗」， 一石擊起千重浪，facebook留言回應的數量當然不少，但值得 注意的是當中的「質」及「情感」，是少見的。
對於以上的爭論，特別是內地教授的一番話，有人「以彼之 道，還施彼身」的激烈回應，有人則選擇勸交（即站在中間將 兩幫人推開高叫不要打的那種），亦有人覺得香港已經太混 亂，便想置身事外，開心過年。對以上種種反應，當中有很多 有意思的討論，亦激發了很多情感，說實話，我是很樂見的， 因為裡頭有著很多關心、著緊、團結，這種「我們是同一種 人」的情緒，在香港這賺錢至上之地，實屬難能可貴。當然， 沒人願意見到不理性的族群對立，亦沒人希望聽到人身攻擊的 說話，但我更不願見到的是，那種徹底的不關心，不在意，那 種「把沉默當作回答」的冷感。
說到底，以上爭論的根，其實是「身份認同」的問題，亦即是 「香港人是誰」，或說，「我們是香港人」裡面的「我們」究 竟是誰的問題。
譬如說，我認識一些來自星加玻馬來西亞的同事，在香港住滿 七年，這些外國人，拿到香港身份證後，便算是「香港人」， 包含在「我們」裡面嗎？那，同樣在香港住滿七年，已建立家 庭，有親戚，有朋友的外傭們，有何分別？又譬如說，當有人 說「我們不是大陸人」的時候，那個「我們」，又是誰呢？有 文化有水平有禮貌會排隊的，便肯定是香港人？那麼，我和你 所認識的那群有文化有水平有禮貌會排隊的內地朋友、同學、 同事呢？
換個角度，讀南京大屠殺的歴史時，那內心的不忿和感傷，從 何而來？只是眼淺嗎？李娜拿下法國網球公開賽冠軍時，那份 由衷的驕傲，那些風湧而至的facebook status，是否純屬在替 一個與自己無關的國家高興？聽到日本人說釣魚台主權屬於他 們，或台灣部份人在高呼獨立，那些自然而發的側目、不屑， 為何存在，why care？我們會為在那些不知名的遠方小國發生 的不公義而側目、不屑嗎？甚至，那每年的維園燭光集會，當 中的堅持與寄望，說到底，又是為了誰？難道是單單為保障自 己的權利與自由而已？
提出上述疑問，並非想幫助誰，只是希望說，在大家據理力爭 的同時，別以片蓋全，別一竹篙打一船人，任何種類，裡面很 可能有例外。譬如，「香港人都是狗」這句話，便是以偏蓋全 ︰在香港這地方，當然有些很「狗」的人（可能在電視新聞可 以見到？），但據聞最少有一頭「豬」、有一隻「狼」，及數 之不盡的「田鴨」。又正如，「所有教授都是有學識修養的」 這句話，便當然是以片蓋全了。
話說回來，我自己亦有思考這些問題，也不過是在探索，但我 想起了龍應台的《大江大海》。它從一個特別的角度，從小人 物的眼睛，看發生在一九四九年前後的歴史大事。詳細內容已 記不清楚，但很深刻的領會是，那份歴史大舞台上的偶然性。 其中一個小故事，大致上是關於兩兄弟在逃難時，一個很小的 抉擇，像他上了那火車，我遲了五分鐘選擇了走路，或在那大 街街口，他往前走了，我隨人群往右走了，結果可以是差天共 地︰他一生在鄉下度過，我在混亂中湧上了開往台灣的船， 或，更常見的是，自此以後，他音訊全無。那個改變一生的決 定，是多偶然，多隨便地作出。在我身邊就已聽過，某婆婆是 逃避日本人的追捕走難到香港的（被捉著可不是開玩笑的，像 慰安婦等名詞，真的那麼遙遠嗎），某爺爺起初過不了關，便 游泳到香港會合，展開新的生活。當中實在有太多，太多的遇 然。
寫出這種偶然，無非希望大家心裡多一分體諒，當了解到今天 的你之所以是今天的你，之所以拿著手中的那本護照，或是那 疊花不完的紙幣，是可以差這樣一點點便全然不同。想到這一 點，在我們彼此之間，又是不是可以多一點包容與謙卑？少一 點反射性的抗拒與討厭？
最後想說，無論我們選擇以任何方式回應爭論甚至挑釁，在這 些都過去後，希望大家一起把握這次難得的機會，緊記當中的 情緒與熱忱，認真地、冷靜地探索「自己是誰」問題。這對香 港，對我們自己，實在太過重要。
或許，在這次探索的過程裡，我們會發現，所謂「香港人」， 其實不是單靠一本護照或一張身份證定義，其意義並沒那麼狹 窄；或許，我們會看見，弄清「香港人」是誰的價值，並不在 於爭奪床位及資源分配，而是為認清我們有甚麼核心價值需要 捍衛；或許，在香港與祖國的身份之間的磨擦與碰撞中，我們 會慢慢找出，祖國的哪部份值得愛，香港的哪部份又不值得 愛。
又或許，縱然只是一個願望，在探索之後，會有更多人問︰那 麼，「我們」該為「香港」做些甚麼？
最後，祝大家農歴新年快樂，是所有會慶祝的，都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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